
用“藝術家”來界定白明的身份最恰當,因為他不僅做陶瓷,還做雕塑、裝置、畫油畫。在多個藝術領域間穿梭,白明的陶瓷作品散發(fā)出一股非常獨特的“白氏風格”——在西方人的眼里,它們是傳統(tǒng)的、東方的;在國內,卻被不少人看做是新派的,甚至新到令人無法理解和接受的地步。
本月4日至22日,“白明物語”藝術展在廣東美術館一樓開幕。本次展覽是白明第一個同時展現(xiàn)其陶瓷、油畫、水墨、裝置作品的藝術展。本報記者也借此機會對白明進行了采訪,聽他聊聊他是怎么看待當代陶瓷的“傳統(tǒng)”的。
大家簡介:
白明,1965年9月生,江西省余干人,中國當代著名陶藝家、畫家,現(xiàn)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陶瓷藝術設計系系主任、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美術館副館長。
文、圖/記者 金葉
油畫家“不務正業(yè)”愛陶藝
白明是江西余干人,從小難免受到瓷器之都景德鎮(zhèn)的熏染。1990年,他考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陶瓷藝術系。這個人似乎順理成章就應該是做陶瓷的,但他卻一直有一個油畫夢。
“油畫是我們那一代藝術家的情結,我們總認為做藝術家,畫油畫是最正宗的,也是能力最高的一種體現(xiàn)?!敝醒朊涝河彤嬒档谝还ぷ魇以前酌鞯母呖荚竿?。后來雖然做了陶瓷系的學生,但他依然不放棄自己的油畫追求,并在大三那年畫出了“名堂”,拿下了當年博雅油畫大獎。白明在1996年就舉辦了油畫個展,學術主持是劉驍純,當時中國重要的一批藝評家都為這個展覽專門做了抽象藝術研討會。
初展成名,白明完全可以沿著這條已經(jīng)開辟出來的道路繼續(xù)向前狂奔,但他卻無法面對心中蒸騰著的一個越來越大的困惑。“我當時畫油畫跟別人不太一樣,是做材料和肌理的。我的油畫和材料受到很多西方藏家和藝術家的欣賞,但欣賞歸欣賞,人家并不以多么大的文化成就來界定你。就好像西方的美術史在講到一些中國當代藝術家時也會褒揚有加,可這種褒揚并非基于你富有原創(chuàng)性,而是因為你的東西符合了他們的好惡罷了。我當時所采用的油畫語言在西方已經(jīng)有很久的歷史了。所以我不禁要問自己:作為一個藝術家,我的原創(chuàng)性究竟體現(xiàn)在哪里呢?”
那個時候,白明已經(jīng)開始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陶瓷藝術設計系任教。這個身份“逼迫”他要一邊畫油畫,一邊做陶瓷。“我特別感謝這個經(jīng)歷,因為最終是陶瓷解答了我的困惑?!崩?、脫模、上釉、燒造……做陶瓷的過程,使白明不由自主地從那些糾纏的思緒中慢慢平復,整個心境變得格外安定。線條在瓷器上的起承轉合,猶如一場無聲卻盛大的舞蹈。作為這場舞蹈的“導演”,白明獲得了一種始料未及的幸福感。
后來他分析,幸福感的突然降臨,是因為自己在無意中找到了最符合自己“本性”的表達方式。陶瓷的工藝、器形和裝飾,蘊含了中國人幾千年積淀下來的道德規(guī)范和美學精神。相比年少輕狂時有意無意的反叛,這種高雅、含蓄的美學精神其實更契合白明的本性及他對文化的理解。“一個藝術家,恐怕最終還是要找到契合你的價值觀的載體,才能夠樂此不疲地深入。很慶幸的是,我在陶瓷的身上找到了屬于我的藝術載體?!?br/>
在陶瓷身上發(fā)現(xiàn)“當代性”的巨大可能
白明還在陶瓷的身上發(fā)現(xiàn)了“當代性”的巨大可能?!拔耶敃r畫抽象畫,但西方人認為中國藝術是沒有抽象傳統(tǒng)的。我做著做著陶瓷,就發(fā)現(xiàn)中國實際上是一個太具有抽象淵源的國家了。比如青瓷,寥寥幾根線條界定的器形空間;包容一切、又仿佛一片虛空的青釉,簡直就是極簡主義的典范之作,是抽象藝術能夠達到的最高境界?!?br/>
“但最初我懷疑,西方人究竟能不能欣賞這種東方的、傳統(tǒng)式的、優(yōu)雅的東西。這算當代藝術嗎?所以2008年以前,我拿到國外展覽的基本都是裝置和雕塑。一直到2009年的法國個展,我才第一次拿出了一批瓷器。沒想到反響極好,人家覺得這批作品非常當代。這是讓我反省的一個契機。所謂當代性,就是不確定,沒有風格,沒有模式,沒有套路。事實上,當中國和世界現(xiàn)代藝術以叛逆、張揚、巨大、直白和極端的方式走了一百年的時候,優(yōu)雅、含蓄、講究教養(yǎng)和表達人性深處的藝術形式反而會有一個強大的反彈?!?br/>
白明認為:中國的當代藝術要想走向世界,在未來產(chǎn)生某種影響力,陶藝將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途徑。“無論是雕塑還是油畫,當前受到廣泛關注的當代藝術形式,都是以西方的審美體系作為話語權。而陶瓷不一樣,它的文化母體在中國。它的審美體系有獨特性,對中國的藝術家而言,這種獨特性中有著巨大的創(chuàng)作空間?!?br/>
誤讀讓傳統(tǒng)陶瓷變成腐朽果實
白明在為陶瓷探尋多種多樣的表達方式。
他用陶瓷做“太湖石”。起因只是為了自己太愛品茗,想要為自己的茶幾添置一個有格調又實用的擺件。經(jīng)過火的冶煉,瓷土呈現(xiàn)出和太湖石一樣的孔洞,散發(fā)著的卻是陶瓷的溫潤光澤;他還做《管錐篇》,因為被家中成堆的宣紙卷軸所打動,覺得它們和沒有上釉的瓷土非常接近,他嘗試著用陶瓷的形式加以表達,借助水墨、青花以及造化的鬼斧神工,使得這些陶瓷質地的卷軸呈現(xiàn)出幾百種不同的面孔,和諧中有矛盾,簡單卻又深刻。他也做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陶瓷容器,比如最著名的《生生不息》。圓融的白瓷之上,不畫一片具象的葉子,只用糾纏的線和點,勾勒出藤蔓自由生長的場景,你會覺得這些藤蔓分明是長在瓷器中,讓冰涼的瓷器仿佛真的具有生生不息的活力。
白明的瓷器有著濃郁的東方神韻,但在中國幾千年的瓷器史中卻又找不到它的原型,是獨一無二的“白氏風格”。“我不是傳統(tǒng)的陶瓷教學里成長出來的人,我更多是把陶瓷作為一種材料,用它來表達我想表達的。我不會刻意地去追求它是什么流派,和傳統(tǒng)有什么淵源。也許正因如此,反而對我個人的陶瓷藝術風格的形成有很大幫助?!彼治龅馈?br/>
在白明看來,所謂“傳統(tǒng)”,不僅是一個文化概念,還是一個時間概念,而后者經(jīng)常被人忽略。“我特別不贊同的一種看法是:所謂傳統(tǒng)就是‘類古’。如果站在歷史的長河中來審視,會發(fā)現(xiàn)對古代的模仿是沒有意義的。宋瓷是中國制瓷史上的一個頂峰,但如果我們只是一味模仿,即便胎體能做得更輕薄,釉色更漂亮,也只是做出了更好看的‘宋瓷’而已,不是開創(chuàng)了新的風格和時代。傳統(tǒng)的本質應該是一種審美,這種審美是融化在我們民族的血脈當中的。如果它必須得有一個特征的話,那生生不息才是它的特征。它必須得不斷有新的生命長出來。對傳統(tǒng)的誤讀將‘傳統(tǒng)’變成了一個腐朽的果實,這樣的果核已經(jīng)不會發(fā)芽并開出新的花朵了?!?br/>
因為秉承這樣的標準,近年來白明對包括景德鎮(zhèn)在內的國內諸多當代瓷器產(chǎn)區(qū)提出過一些批評?!疤拱渍f,許多‘大師’受到的其實是技術教育,而非審美教育。而技術教育一個特別不好的后果,就是固化你的審美,會讓你手上這個唯一的手藝成為你的情感載體。中國當代陶瓷面對的最大障礙,恰恰是傳統(tǒng)高度發(fā)達的陶瓷文化,和其‘偽傳統(tǒng)’文化的盛行所帶來的強大的文化禁錮。技術很重要,但它不是目的,而是藝術家表達情感的手段。你必須擁有運用自己的情感指揮自己的手、指揮手上的材料,表達自己認知的能力。這個認知必須得是獨特的才有價值。我必須一再強調,對于藝術家而言,最重要的事情是——你要表達的和別人不一樣,哪怕這個‘不一樣’是個非常微小的部分。”
白明印象:
有“社會潔癖”的藝術家
在朋友眼中,白明是一個非常有生活趣味的人。他有許多愛好,品茗、音樂、美食、旅行、體育。他用他的作品換回來的是上好的茶,陳年的酒,昂貴的音響,眾多的唱片。平常的日子,他可以在茶幾前待上七八個小時,賣碟的公司會用專車送碟上門讓他反復挑選試聽。
這種逍遙的生活狀態(tài),本身也是他進行陶瓷創(chuàng)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——以一種中國雅士的傳統(tǒng)方式率真自然地生活著。日月更替中慢慢積累感覺,靈感才能在作品當中自然地噴發(fā)而出。
他的朋友陳政用“詩意人生的文化符號”來為白明下定義。他舉了這樣一個例子來證明白明的內心有多么“潔凈”:“一次偶爾聊到吳思的《潛規(guī)則》,我一一列舉書中描述的中國歷史上的種種潛規(guī)則。誰知白明聽了幾段之后,連聲說:‘大哥饒了我吧,請不要再往下說了。我明明知道這是真實的,但我一定會在心里喊上一千次,這不是真的。我心理上拒絕社會陰暗面,特別是制度性、文化性的社會缺陷?!@樣的一個唯美主義者、理想主義者創(chuàng)造出來的藝術品也許能完美無瑕,但‘皎皎者易污’也是生活法則啊。我不知道未來的生活法則會怎樣修理這個犯有‘社會潔癖’的藝術家?!?br/>
“近一年,我過的是一種自己所痛恨的生活?!卑酌魈寡?。除了廣東美術館的個展之外,他還要在隨后的一年時間里“應付”諸多國內外的展覽,法國、瑞士、西班牙……“展覽會激發(fā)藝術家的創(chuàng)造力,包括作品量,但確實也讓人覺得疲憊。我希望能夠走到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生活方式中去,能不受約束地自由自在地生活,既能回到田園,又不脫離時代。這是我追求的最高境界。”
注:凡注明“中藝網(wǎng)”字樣的視頻、圖片或文字均屬于本網(wǎng)站專稿,如須轉載圖片請保留“中藝網(wǎng)”水印,轉載文字內容請注明來源“中藝網(wǎng)”,否則本網(wǎng)站將依據(jù)《信息網(wǎng)絡傳播保護條例》維護網(wǎng)絡知識產(chǎn)權!